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是谁。


长达三年的时间我都在过着极其平常且单调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事故,没有忘记任何事情,任唯独不知道也不记得,我是谁。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漫无目的地翻阅着一本杂志,或许是试图在寻找什么,或许只是打发考试过后无聊的时间,只是那样好奇地,带着强烈的欲望,一页页飞快地翻下去,目光粗略地看过每一幅图画。


或许是翻了许久,我突然停住了。


我在做什么?


此时的我应当在做什么?


现在的我本来应该去做什么?


……


我竟然在漫无目的地消耗时间。


此时不知有多少人在内心默念着祝愿着我能做到什么?希望着我能为他们带来快乐、荣誉、或是幸福。


此时不知还有多少人还在深陷在痛苦的泥潭中挣扎,还在期盼着,祈求着什么人能够给他们带来一生奢望的阳光。


而我竟在这阳光下无所事事,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应当去做些什么。


短暂的迷茫,一瞬间全部化为恐惧,自责,懊悔,甚至是憎恨。


我憎恨此时的自己。

我从长椅上跌坐下来。


那天下午,橙色的温暖的夕阳,发光的流淌的云,歌唱的舞蹈的树叶,明亮的金色的虫鸣。


我将杂志盖在头上,低头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了自己带来的一片黑暗。几只幼虫在突如其来的影子中乱撞。


我是不是曾经也像这样,将什么人推入了深渊?


我会不会曾经熄灭了别人渴望的灯光?

我放弃了自己所有的计划和梦想,逼着自己踏足了似乎可以拯救他人的医学。逼着自己忘掉爱好与想做的事情,埋头读着他人希望我读的学业,逼着自己去记得他人对我的期待。


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吗?


现在去努力成为有用的人还来得及吗?


现在去为了那些给予我期望的人努力还来得及吗?


……可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反倒是那些与想象中的 “ 医生 ” 相差甚远的事实更加让我感到痛苦。


我透过小小的荧幕,呆滞地望着那些称之为梦想的美丽的东西。羡慕着,奢望着,我也想成为那样,那样为了自己的热爱和理性而活。


我又该为了什么而活呢?我现在所做的事情,能够如我所愿拯救他人吗?


或许能吧。倘若能够得到我想要的结果,这样的痛苦似乎是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这么说着。或许这样做是对的。

我逼迫自己带着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最厌恶的虚伪的笑容去迎接去面对那些似乎在说着 “ 正确的经验 ” 的人,试图融入那些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最反感的为了个人利益不折手段的人群。


如果这是拯救他人的必经之路,我可以暂时放弃自己的原则,我可以忍受这样的痛苦。

直到看到满实验室中被剖腹的兔子,这样脆弱的自我欺骗终于崩塌了,粉碎了。碎得我没有办法再重建它们继续欺骗自己。


鲜红的血液刺进眼睛。我僵直站在那里,眼前的景色压住了我,不敢呼吸,不敢向前再走半步。我支撑不住想要跪倒下去。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这样就是对的?还是说只有这样才是对的?


帮助?拯救?


眼下我所看到的都不过是虚假的表象。 他们也不过是在披着 “ 医生 ” 的皮囊致生命于死地的人罢了。


我憎恨着自己不能救下那些出生就注定惨死在实验室的动物们。我憎恨着看着它们死去的自己有多么罪恶。我憎恨着不知已经背负了多少生命的自己有多么不可原谅。
这样的我算什么呢。


恍惚中我拿起了手术刀,划向自己的手臂。


清醒过来后,我问自己 : 我能离开吗?这样的痛苦是我始终不能忍受的。


现在不正是自己所厌恶的那样吗?自私自大地随意夺取着其他生命?冷眼旁观着他人践踏生命?


再一次又辜负了所有人,又亲手毁掉了多少人的期待和希望。


我还是逃离了。丢弃了所有逼迫自己得来的一切。带着无法承受下去的懊悔和自责。


我是谁?


我要为了什么活下去?


为了什么活下去才是对的?才是我应该做的?


我还要再寻找下去吗?寻找如何不带来失望的自己?


我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里 , 细数着那些没有完成的遗憾。


我曾想通过自己笔下的画,画出那些细碎的小风景,让更多人注意到生活的美好。我曾想通过自己写出的文章,讲述那些难得宝贵的微小的温柔。我想学几首曲子,哪怕仅能给几个人带来快乐也好。我想握紧那些同我一样痛苦的人的手,想尽力成为一束光,能给予人力量和希望的光,哪怕是微弱的星光也好。


能不能成为某人的星星,在尚且活着的时候发一点光。能不能成为坠入深海的鲸,死后也能给他人带来一些什么。


我细数着我的遗憾 , 泪流不止。


不可能,做不到,不能。

总有人告诉我,年幼的孩子不懂事,需要在大人的指导下才能做正确的事情。


我便敬畏着,顺应着,服从着,那些大人所说的 “ 正确的事 ” 。


可那些 “ 正确的事情 ” ,越来越让我觉得我失去了什么,越来越让我感到迷茫和痛苦。


既然是正确的,为什么会让我感到痛苦呢?


如果他们所说不是正确,那么我自己的决定呢?


那大概会是更加严重的错误。

我是谁。


我为什么要被创造。


创造我的人想让我去做什么。


为什么不给我留下一些提示呢。


一定要让我在不停地犯错中痛苦地寻找下去吗。


我一次又一次地昏睡过去。我看到了我所见过的所有人在指着我说 : “ 都是你的错 。”


一次次又惊醒过来。


又是这个梦啊。


……


我又做错了是吗?


怎样做才是对的?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怎样做才是对的?


为什么我不能是一个完美的程序 , 一直进行着毫无差错的计算?


我是谁?我到底应该做什么?


我蹲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着。


直到喉咙疼痛得发不出声,嗅到了血液的腥味,我才渐渐停了下来。


透过已经被泪水浸湿的头发,借着窗帘缝隙穿进房间的一线光亮,我看着那些似乎是属于"我"的东西。


像我这样充满罪恶的人。


我真的有资格拥有它们吗?


它们原本所持有的美好,是不是因为遇见我已经丢失掉了呢?


黑暗中,我摸索到一面镜子。仔细想来竟是我保存了多年之久的朋友的礼物。


……可怜的镜子,看到了我这样的人,它也会感到难过和羞愧吧。


我透过镜子,想看一看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想嘲笑一番镜子里的那个人,不,那个废物。


我看到了无数密密麻麻鲜红色的细线,绑在我的身上,甚至穿进了皮肤,像是绑在了大脑中,像是绑在了心脏里。


我看不到线的另一头在哪里,至少在这一头,它们全都指向了我。


……一定是因为我的种种错误。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痛苦伴随着恐惧一下子袭来,大脑不经思考地举起手来,想要将镜子砸碎在地上。


……


不,不能这样。镜子没有做错什么。


我将镜子放在地面,用力撕扯着心脏前的衣服。


……衣服似乎也没有什么罪过。


十分畏惧再去触屏其他的物品。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掌中,留下了深红色的凹陷,可那传来的微弱的痛感根本毫无作用。

相当漫长的时间后,我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


摸索到了那面镜子。我又拿了起来,举起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这大概是最悲惨的景象了。被鲜红色的细线捆绑着。全身的皮肤都有明显的抓痕,还细细地流淌着鲜红色的血液。


此时的我像什么呢……


提线的木偶?挣扎在对与错的红线上将自己变得伤痕累累的木偶?


想象不到像什么了。或许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吧。


可以狠狠地嘲笑自己了。

我一定是被遗弃的。


连自己是谁都无从知道。


连自己应当做什么都从不知道。


竟然在祈求着神明能够指引我。我又该怎么祈求神明给我一个答案。


我到底是谁。


我想做什么?我想追求什么?我想得到什么?


不……我什么都不配得到。我也不能去追求什么。


我惧怕接近我的一切会被我玷污,惧怕一切会被我染上黑色。


哪怕是光彩照人的神明,恐怕同我站在一起也会变得暗淡下来吧。


哪怕是想要带给我勇气的素未谋面的稻草人,我也惧怕着,惧怕着会给他带来不幸。我惧怕着这样的美好和希望会因为我的错误再次消失。


我又该怎么做才能不去破坏那些残存的希望?

我闭上眼睛,又哭了出来。


为什么不能就此离开。


紧紧绑住我的红线为什么又在阻止我离开。

我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场灾难,为什么我不能结束自己。


如果生命都是这样痛苦的话。


能不能让我躺在泥土中呢?与那虫子的尸骸一起化为尘土,成为野花与野草的肥料。

手机突然传来了邮件的声音。


竟是几年前的自己,写了一封信给现在的自己。


我注视着那些充满了欢快和希望的文字和字符表情。


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不,已经不是自己了。


她是她,她是那个还有着梦想的相信着希望的她。


而我,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仿佛看到她笑着对我说,我一定要去完成她的愿望,去找到那些美好的景色与温柔,将它们记录下来,给更多的人看。去找到那些孤独痛苦的人,给他们一个拥抱……去给雨中的小猫撑一把伞,去送一个农村的女孩上学,去给流浪街头的老人一个家……

沉思了许久,我翻了翻她设置过的所有的定时邮件。这是最后一封。


大概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这是最后一面。


Empty spaces,fill the pages.